第五十六章 再战（8K字大章）
，光明壁垒</p>
今日的风儿甚是喧嚣。</p>
铁五从长眠中悠悠醒来，他感到有一缕微风拂过面颊，说不出的清爽，下意识伸了个懒腰……一种浑身都被风儿穿过的感觉旋即传来。</p>
他怔了怔。</p>
怎么感觉自己有点漏风呢？</p>
铁五低下头，有些恍忽，旋即汹涌的记忆袭来。</p>
他似乎睡了很久……在这片……旷野上……</p>
片刻后。</p>
恢复了全部记忆的铁五，神情复杂，他看了看自己的双手。</p>
凉风嗖嗖吹过。</p>
穿过他的双手，他的发丝，他的胸膛。</p>
他如今是一缕飘荡在旷野上的孤魂野鬼，怎么可能不漏风？浑身上下就没有一处能挡风的地方，那件形同虚设的衣衫飘啊摇啊，像是一团浸泡在海水中的海藻。</p>
“你醒了？”</p>
一道温和的笑声响起。</p>
空旷的荒野之上，无数草屑席卷，凝聚出一尊“王座”。</p>
少年坐于王座之上，闭目养神，似乎是在休息，但其实呼吸之间，旷野有风萦绕，每一个悠长呼吸，都算是进行了一次精神修行。</p>
铁五觉得自己似乎只是睡了一觉而已。</p>
外面世界应该没过去多久吧？</p>
为何顾慎的气息变得更加深不可测了？</p>
那隐约流淌的风气，彷佛带着“万物复苏”的意境，自己如同置身于冻雪消融的春日暖阳照拂之下……只不过当铁五彻底看清旷野的环境之时，他的神情更加复杂了。</p>
没记错的话……睡觉之前，这里是一片浩袤而静谧的旷野。</p>
为何现在……如此荒芜？</p>
入眼所及，是大片大片泥泞，野草横生，但满是荒凉之意，彷佛被轰炸过一番。</p>
铁五想说的话太多，一时之间堵在了胸口。</p>
“这是……怎么回事？”</p>
他指了指自己的脚底。</p>
阖目之前，他以为自己是以天地为床，以长风为被。</p>
睁眼之后，却发现自己一直是以烂泥为榻。</p>
虽然自己只是一个魂体，随便一阵风儿刮过，都能穿透身躯，但这片旷野现在看起来也太糟糕了，属于魂体也不能忍受的范畴。</p>
“这是……新的世界。”</p>
坐在王座上的顾慎，揉了揉眉心，语气听起来有些疲倦。</p>
实际上，他并非如铁五所想的那样，阖目修行已久。</p>
顾慎刚刚在雪禁城找到了一座安身之处，某座地处偏僻的小院子，他动用了一些俗物，准备暂住一些时日……而检查了一遍院子环境，确保安全之后，他当即运转“春之呼吸”，进入这座精神世界。</p>
因为有【风童】的存在。</p>
自己在长野的一举一动，注定会被看在眼里，要不了多久，估计就会有新的一批人来找自己……所以住在哪都没有什么区别，该找上门来的麻烦，总要找上门来。</p>
顾慎在参悟完谷雨卷之后，就想找个清净地方，好好内视一下自己的“新世界”。</p>
没有按照羊皮卷上顾长志的指引，</p>
去观想春之呼吸。</p>
他走出了一条属于自己的路！</p>
“新……世界？”</p>
铁五怔了怔。</p>
记忆中残留的最后画面，是旷野下起了雨，顾慎对自己伸出了手，而那时候自己的精神快要消弭，超凡源质也即将散去……</p>
他说他想要活下去。</p>
而顾慎告诉他，他可以活下去。</p>
于是……这一觉睡醒，他真的活了下来，精神异常饱满，像是活得了新生。</p>
这是神也无法做到的事情吧？</p>
铁五认真想了想……至少，酒神座是做不到的。</p>
“【新世界】，是与【死者复生】一样的神迹么？”铁五抬起头来，满脸诚恳地发问。</p>
顾慎怔了一怔。</p>
他想起了自己在铁五诚心归顺之前所说的话……</p>
为了引导铁五对源之塔的信仰崩塌，顾慎半蒙半骗，把自己塑造成了【旧世界】远道而来的第八神座。</p>
恰恰由于“收容灵魂”这种逆天的神迹……于是这位酒神座的使徒真的相信了所谓第八神座的人设。</p>
现在。</p>
顾慎很难对铁五开口……其实这是自己参悟了惊蛰和谷雨两卷呼吸法，凝聚而出的精神世界，甚至用精神世界来形容都不太合适。</p>
这个地方连精神领域都不能算。</p>
大片大片的荒芜，泥泞，简直就是一座未开化的蛮荒世界。</p>
“你可以理解成……一座什么都没有的世界。”顾慎想了想，道：“这是刚刚从混沌中诞生的净土。”</p>
虽然现在看模样跟净土没什么关系。</p>
铁五有些迷湖，羊装自己听懂了，认真点头。</p>
“所以……您需要我做些什么？”</p>
铁五不是一个喜欢拐弯绕角的人。</p>
这也太直接了。</p>
顾慎小小的沉默了一下，他翻掌取出了一枚种子……坐在王座之上，轻轻拂袖，那枚种子随风飘起，落在铁五的手上。</p>
“帮我耕种。”</p>
“耕……耕种？”铁五再次怔了怔。</p>
自己可是源之塔的使徒，在这里重获新生之后……第一个任务，竟然是耕种农作？</p>
“既是新世界，自然要耕种。”顾慎低声开口：“今日种下，明日才能得到。”</p>
似乎是很有道理的一番话……铁五陷入了沉思之中。</p>
只不过他很快抬起头来，认真问道：“我以后该如何称呼您？”</p>
顾慎反问道：“你如何喊酒神座？”</p>
铁五听到这个名字，仍是下意识心季……他当初最大的挣扎，就是在生与死之间，成为【使徒】需要莫大的信仰，而信仰崩塌只在一夜之间。</p>
而当信仰崩塌之后，铁五再想起那对自己伸出手掌的酒神座，只感到畏惧，惊恐。</p>
自己如今算是叛离了源之塔，如果被酒神座知道，自己将会是怎样的命运？</p>
他连忙恭声道：“知道了……主人。”</p>
顾慎皱眉，不解道：“你称呼酒神座为‘主人’？”</p>
铁五有些茫然。</p>
他抬头看着王座上的少年……默默地想，顾慎用以示人的面孔倒是与酒神座一样，年轻而又稚嫩，只是这副皮囊下，却是不知藏了一个多少岁的灵魂。</p>
从【旧世界】跋涉而来，应该需要很多年很多年很多年吧？</p>
“外出执行任务之时，称为‘神座大人’，回到源之塔侍奉之时，会称呼‘主人’。”</p>
铁五小心翼翼回应，同时瞥了眼凄凉荒芜的精神旷野，心想这里虽然比不上酒神座在源之塔的住处那么瑰丽壮观，但先前也算是一座神秀宜心之地。</p>
“不要喊我主人。”</p>
顾慎皱眉道：“我不是你的主人，也没有人有资格做你的主人。”</p>
铁五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p>
以往在源之塔，酒神座常常对自己说……</p>
如果不是他出现，那么自己就是贫民窟巷子里一具无人问津的尸骸。</p>
如果不是他伸手，那么自己早就被人践踏，被人摧残，被人毁灭。</p>
如果不是……</p>
因为有了这么多的“如果”，所以铁五才能活下来，而这一切都是“酒神座”的馈赠，他赐予了铁五新生，这条命都是他给的。</p>
喊什么都不为过。</p>
铁五也这么认为，一直都这么认为，直到后来，他遇到了顾慎。</p>
“可是……这条命是你给我的。”</p>
铁五回想着源之塔的“昔日教诲”，他声音很低的开口：“这是授命之恩……”</p>
“诞弥厥月，先生如达。”顾慎摇了摇头，道：“对你有授命之恩的不是我，是你的父母。”</p>
“我没有父母……”铁五笑了笑，道：“他们早死了。”</p>
顾慎眼中情绪有些复杂。</p>
有些悲悯。</p>
又或者……在一瞬间，看到了铁五身上与自己的相似之处。</p>
“你可以喊我‘先生’。”顾慎想到了今日在长野听到最多的称呼。</p>
小顾先生。</p>
雪禁城历史悠久，这里民风也比较古典，先生两个字放在大都，和放到长野，听起来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意思。</p>
“顾先生？”铁五面色微微一变，他想到了清冢里沉睡的那个家伙，据说顾长志不喜欢别人称呼自己神座大人，于是长野清一色的尊称其为“顾先生”。</p>
这是巧合？还是……</p>
“就‘顾先生’了。”顾慎点了点头，道：“这个称呼听起来顺耳，舒服。”</p>
“顾……先生。”</p>
铁五第一次念，觉得有些拗口。</p>
“我以后……会一直待在这里吗？”他再次小心翼翼地开口，有些紧张。</p>
顾慎看出了他的紧张。</p>
“你想要出去？”</p>
“不不不……”但没想到，铁五却是连忙摇头，把脑袋摇地如拨浪鼓一般，“我不想出去，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要一直待在这里。”</p>
说到这，他看了眼凄凉荒芜的旷野，然后下意识捏紧了掌心的种子：“先生要在这里洒下种子，以后就一定会生出很多的树，草，花……再以后，这里的人说不定也会多起来。”</p>
说着说着，铁五越来越没底气。</p>
不仅仅是因为他手里只有一枚种子。</p>
更因为他说到一半就想起来了……真要来到这地方的人，还能算是“人”吗？</p>
如果不算。</p>
那么自己现在也不算是人咯？</p>
“没有人会想一直待在这里……”顾慎有些无奈，这里一片凄凉，连自己观想都不愿意多待，不过或许真的会有铁五所说的那一天。</p>
只是，为什么铁五会想一直待在这里？</p>
略微沉思。</p>
顾慎一语点破，道：“你在害怕源之塔？”</p>
铁五有些尴尬。</p>
他窘迫地挠了挠头，道：“不知为何……总觉得很没有底气。”</p>
理智告诉自己，眼前这位掌控着“死而复生”之术的神人，应该就是横渡【旧世界】而来的第八位神座，怎么来看自己都是抱上了一位大粗腿。</p>
可直觉却告诉铁五。</p>
自己抱的大腿似乎不太行。</p>
如果自己出去，被酒神座感应到……恐怕会真正意义上的灰飞烟灭吧？</p>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p>
顾慎沉默片刻，诚实道：“好消息是你可以留在这里很久……坏消息是，你留在这里的原因是，目前我还没有想到能够让你出去的办法。”</p>
铁五有些讶异，心里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p>
“最后一个问题――”</p>
“我不理解，先生救我，是为了什么？”铁五深吸一口气，望向顾慎，一字一句地认真开口，“先生到底想要什么？”</p>
“我不喜欢源之塔。”</p>
这个问题是最好回答的，顾慎直截了当开口，道：“至于我想要的……很简单，我要你反出源之塔，当我的信徒。”</p>
反出源之塔，当我的信徒！</p>
这句话铿锵有力。</p>
“今日之后，你大可把底气拾起来。”顾慎平静道：“这座新世界，以后会成为真正的净土。”</p>
真正的……净土……</p>
铁五攥拢种子，用力点头。</p>
他也是如此坚信的。</p>
只是……有一个很严峻的问题，摆在眼前。</p>
“先生，可是新世界，目前就只有这一枚种子吗？”</p>
铁五抬起头来，神情惘然。</p>
只见一阵大风卷过，王座已然消失不见。</p>
……</p>
……</p>
“呼……再问下去，可就不好回答了。”</p>
顾慎悠悠吐出一口长气。</p>
他并非是离开了旷野，而是以精神力，将旷野上的自己“隐匿”起来。</p>
在这里，他是真正的主人。</p>
这片【新世界】的一切规则，都是由顾慎来界定的，支撑他谱写规则的底气就是炽火储存的超凡源质，这里要有风要有雨要有光，要什么有什么，只需要付出对应的“源质”即可。</p>
他缓缓以手指抹过。</p>
以自己和铁五为界限，旷野被一分为二。</p>
那一边，铁五正捧着种子，低头寻思着哪里是耕种的好地方，哪里土壤肥沃，适合把这新世界的唯一一颗独苗种下。</p>
这一边，顾慎则是默默回忆着自己观想谷雨卷时的精神流淌轨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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