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难得糊涂
三沙镇陆家宅院的花厅。</p>
陆铭下首的椅子上，坐着一个中年白胖子，是刘敬堂老东家的长子郭有东。</p>
听刘敬堂说了，操持煤矿事务的那个小儿媳说什么不同意卖煤矿，说会被人趁火打劫。</p>
这使得郭老板大发雷霆，免了儿媳妇襄理的职务，和自己谈合作，也派出了长子。</p>
毕竟，卖矿，比维持一個煤矿，简单太多。</p>
现在郭有东正侃侃而谈，将泾阳矿说成了金山一般。</p>
但实际上也确实，以现今技术条件，露天煤矿确实就是一座金山，开采成本低，效率高，而且安全性比深层煤矿高出太多太多。</p>
郭有东一边说，眼睛不时瞥着手里的小册子，显然做足了功课。</p>
按他计算，泾阳矿一年可产煤一百万吨，还有几百万吨其他矿石，简直就是个矿海。</p>
什么煤层厚60米，一铲子下去就全是煤。</p>
什么煤块都是长焰煤和气煤，质量非常高。</p>
等等。</p>
陆铭就笑：“有东，你们矿，现在一年产量一百万吨？”</p>
郭有东滞了滞，说：“陆老板，引入东海的一些采矿设备后，一年一百万吨是完全可以达到的。”</p>
“那就不能这样计算了，据我了解，你们泾阳矿几个矿井加起来，一年产量也就十万吨左右，对吧？”</p>
“以今年价格来说，到了龙岗货运站，你们泾阳煤确实质量不错，一吨外发4元左右，也就是，你们每年拿到手的四十万元左右。”</p>
“然后，往县公署缴十万元开采费。”</p>
“工人工资，各种支出，折损等等，一年也得十几万。”</p>
“哦，现在呢，一年还得给黑老六等匪帮缴十万元治安费。”</p>
“所以，这一年的净利，也就几万元，还得别出意外，这万一出点问题，我看还得干赔。”</p>
听着陆铭一条条掰扯，郭有东强笑着，白白的额头就有汗珠沁出。</p>
陆铭又看看他小册子，“你这功课，是谁帮你做的？没有一点诚意啊！让我这个买家很反感！是故意不想咱们合作的吧？”</p>
郭有东咬咬牙，合上小册子，“我就知道，这小贱人没那么好心！本来一直反对，我要来谈呢，又给我出主意！”</p>
陆铭点点头：“这样吧，如果郭老板想将开采权整体转让，还有三十多年开采权是吧？我可以出二十万。”</p>
郭有东呆了呆，忍不住又翻开小册子，喃喃着说：“就算我们一年净利润五万，三十年，也一百五十万了，而且，引入新技术后……”</p>
显然，他嘴里的“小贱人”也将对方狮子大张嘴后，己方该如何应对有了一定方案。</p>
陆铭摆摆手打断他的话，“说了，那小册子是坑你，哪有这样算账的？不说别的，有东你不知道吗？这开采权合同，有时候不就是废纸一张？一般的情况，也就能按五年计算，还别说，现在总督已经在任五年，按惯例，还从来没有总督超过十年任期的，我按五年算，都是相当保守了！万一明年总督走了，一切都得大洗牌，到时候来个新的大股东，新总督的人，你说，我到时候怎么办？”</p>
“有东啊，所以说，咱们还是别谈了！这一算，还真没什么意思，二十万，我五年都不一定能回本，要五年内出现什么变动，我就是干赔。”</p>
陆铭端起了茶杯。</p>
孙伯走上两步，对门口做了个请的手势，“郭先生，我领您出去。”</p>
“别，别啊！”郭有东慌了，急急的道：“陆老板，我父亲来的时候跟我说的明白，最少一百万，如果谈不到一百万，说什么也不能同意！”</p>
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刘敬堂愕然，随之摇头苦笑，怪不得，要个女流之辈当家。</p>
陆铭叹口气，“如果说没闹山匪前，跟你要价打个对折，五十万还算公道，按五年算，也许能回本小赚一些，但现在？黑老六他们如果明年提价呢？保护费十五万？二十万？这矿还采的下去？”</p>
“前天，黑老六都跑我这里收保护费来了，明天是最后期限，我得给回复！”</p>
郭有东一怔，“来您这儿了？”</p>
陆铭点点头：“你想啊，我这里矿比你郭家的小，离得又远，一年跟我要五万，你觉得，你们那边不会涨价么？这些山匪，胃口是越来越大的！”</p>
郭有东喃喃的，“都跑您这里来了……”</p>
“郭先生，请吧，我家老爷还有很多事要忙！”孙伯在旁提醒。</p>
“好，好，陆先生，我明天再来！”郭有东点头哈腰起身。</p>
看着郭有东背影，陆铭对刘敬堂道：“在商言商。”</p>
刘敬堂轻轻点头，其实除了将黑老六对三沙矿开出的保护费价码夸大了，别的也都是实情。</p>
山匪们，胃口确实会越来越大，自己老友，按现在趋势发展下去，最后也就是免费给山匪们打工。</p>
一个闹不好，怕还会惹来什么巨大的灾祸，说不定，整个郭家，都是灭顶之灾。</p>
……</p>
第二天下午，还是陆家大宅的花厅，陆铭见到了黑老六的使者。</p>
是个小瘦子，还少了半个耳朵，脸上更是刀疤纵横，面目狰狞，说没两句，指着自己耳朵和脸：“陆爷，您别见怪，别被兄弟吓着，兄弟是最讲义气的，这脸上的疤是当年被仇家围攻，脸上不知道被砍了多少刀，耳朵也砍去了一只，但兄弟命大，没死，曾经动手的那帮杂碎，现在都见了阎王！谁对我好，我记一辈子，谁对莪不好，我也就记几年，几年后，也就不用我记着了，陆爷，您说对不对？”</p>
陆铭一笑：“小耳朵，你福大命大，以后运气也差不了。”</p>
小瘦子脸色微微一沉，他被砍去了半个耳朵后，花名渐渐变成了李小耳朵，但那也是背后。</p>
当面谁不毕恭毕敬叫他一声李八爷？在黑老六匪帮的头目中，他座次排第八。</p>
陆铭斟酌着道：“这样吧，小耳朵，你回去跟老六说，我想见见他，大家都是讨生活，我也不想把事情做绝了。听着你们呢，和老豺那伙儿还不一样，不是那么恶贯满盈。”</p>
李八立时脸色铁青，“陆爷，听您这话音儿，我这钱，今天是拿不走了呗？千把大洋，我李八都没这面子？”顿了下，“陆爷，您是不是还在威胁咱兄弟？”</p>
陆铭笑笑：“等老六来，我们再谈！”</p>
李八哼了一声，盯着陆铭看了会儿，猛地起身向外走。</p>
走出花厅，看到旁边有个大水缸，他拔出盒子炮，“嘭”一声，水缸立时多了两个眼，汩汩的往外冒水，然后，水缸便出现裂痕，慢慢裂开。</p>
他回头向花厅里看了一眼，大步而去。</p>
陆铭对旁侧吓得花容失色的魏嫂努努嘴，“记一下账，回头叫黑老六，十倍赔。”</p>
外间东厢，从来了就听说陆老板正见李小耳朵，在这里候着的郭有东，看着李小耳朵拔枪打碎水缸，气冲冲而去。</p>
郭有东脸色变了又变，不知道在想什么。</p>
孙伯到了门口，“郭先生，请跟我来！”</p>
郭有东跟在他身后进了花厅，魏嫂给众人换上新茶。</p>
“陆老板，您没和李八爷谈拢？”郭有东小心翼翼看着陆铭神色。</p>
陆铭叹口气：“在这里挖煤，看来还挺难，怪不得呢，你说说，东海多少富豪，就没一个来的？最后，来了我这个半吊子！”又对郭有东说：“这样，你老爷子应该还没回信吧？正好，咱们等等吧，我还得想想，看市府能不能派警备队来剿匪，不然，我这三沙矿都难。”</p>
郭有东呆了呆，心说陆老板你天真了，兵匪一家兵匪一家，你东海人，大概没听过这句话。</p>
心思电转，陪笑道：“陆老板，听说在东海做生意，口头承诺，也有法律效力对吗？您昨天，可是答应要买下泾阳矿的。”心里，自己都在佩服自己的急智，不过，这话也是几天前听那小贱人说才知道的。</p>
陆铭怔了下，露出为难之色，随之笑道：“但有东啊，你也没答应卖给我不是？你也做不了主，你家老爷子也不会答应。”</p>
郭有东立时得意一笑，拍了拍身边公文包，“陆老板，县公署颁发的泾阳矿的授权开采合同原本我都带来了，还有，我父亲的签字、印章，我都带着呢，今天我可以全权做主。”</p>
陆铭微微蹙眉，“我昨天可没答应出价一百万。”</p>
“不用，这样吧，陆老板，五十万，差不多了，您家大业大势力大，去市里活动活动，只要警备队出面，山匪们不敢骚扰您的！”</p>
陆铭笑笑：“有东，我现在觉得，你是想坑我了，拿我当三岁孩子骗呢？”</p>
郭有东还想说什么，陆铭摆摆手：“这样吧，我考虑一下，明天再说，好不好？”</p>
郭有东咬咬牙，突然道：“二十万就二十万，陆老板，你昨天说过的，二十万对吧？我们现在就签合同，不过，我有个条件，要现金。”</p>
陆铭怔了怔，看他一眼，“如果现金的话，要去县城银行提，二十万就不行了，十五万。”</p>
郭有东脸上阵青阵白，终于道：“好，十五万就十五万！”</p>
陆铭点点头：“那我们现在就签协议，一会儿，黑头开车带你去银行提钱。”看了刘敬堂一眼，“刘叔，你也跟着去，打个收条回来。”</p>
刘敬堂心里叹息着，轻轻点头。</p>
……</p>
绿色敞篷越野吉普，黑头是司机，刘敬堂坐了副驾驶。</p>
郭有东却是一家五口雇马车来的，一妻一妾，还有两个孩童，勉强挤在后座，孩童坐大人腿上。</p>
又有几个竹藤行李箱，塞进了吉普车后排座椅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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