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五百二十四章 选择和选择
原本安静下去的舰桥在突如其来的信号中再度躁动了起来。</p>
很快，槐诗就已经推门而入——要不是太阳船内部的框架结构禁止了一切源质跳跃的话，他几乎可以瞬间闪现。</p>
“哪里来的信号？”</p>
他看向屏幕上的接入请求。</p>
“九十公里之外，一个已经废弃的哨点周围。”</p>
红龙报告：“类似的讯号，半个小时之前我们收到过一次，但信号太弱了，而且不符合通讯协议，被判定为杂波，但信号一直再重复，我按照铸铁军团的隐秘通讯格式，导入库里，算了好久才算出来。”</p>
“能接通么？”槐诗问。</p>
“正在接。”</p>
红龙疑惑的呢喃：“不过这么乱七八糟的响应，这帮家伙的电台该不会是拿着步行泰坦的通讯系统主板和炊事班的锅盖拼出来的吧？草，还真是！我都不知道他们哪里搞来了四十年前的晶管零件。</p>
等一下，接通了……你最好快点，我怕再过两分钟他们那個破电台炸了。”</p>
可与其说是接通，倒不如说是入侵完毕更为正确。</p>
依靠着太阳船上自带的电子战设备，对对方的系统进行骇入和接管，因此，才能察觉到……究竟要多么离谱的拼凑，才能制作出如此勉强的仪器。</p>
究竟要多么高昂的代价，才能换取如此渺小的奇迹。</p>
此刻，废墟的哨站之中，濒临坍塌的信号塔下，那一台不知道用多少零件拼凑而成机器正在冒着浓烟，向远方传达信息。</p>
一遍，又一遍。</p>
直到整个机器的重复陡然停滞，一个清晰的声音响起。</p>
“这里是北极星中转站，我们收到了讯号，请汇报具体状况，重复，时间有限，请汇报状况。”</p>
“草，接通了？！真的接通了？”</p>
守在电台前面的男人跳起，近乎狂喜乱舞，向着身后呐喊，令疲惫呆滞的士兵们抬起头，看了过来，眼瞳中浮现一丝期冀。</p>
而就在槐诗面前的屏幕上，无数噪点中，那个满脸焦黑的男人很快便冷静下来，下意识的挺起身体，行礼：</p>
“这、这里是第一军团，驻第七观察基地机械化作战连队，现存十一人；第一军团工程兵大队，现存六人、第四青铜军团岗哨观察组，现存八人……”</p>
结结巴巴，毫无头绪的，报上了十几个不同的番号和归属，绝大部分都来自第一军团的各个分部和军团，涵盖了装甲作战、机械化武装以及侦查、维护等等诸多兵种……甚至包括空降师团的作战小队。</p>
就连屏幕前面的槐诗都愣在原地。</p>
来自不同的军团，超过十四支以上的军团编制，所有的成员加起来，只剩下了四百一十一人。</p>
无法理解，究竟是多么混沌的状况，才拼凑出如此诡异的组成。</p>
可很快，只看着那些汇聚在屏幕前面的疲惫面孔，还有远处那一架报废的泰坦，他便已经猜到了，究竟发生了什么。</p>
在这一片广袤无穷的黑暗里，接连不断的灾害、迅速变化的深度，还有畸变种、地狱大群的饥渴扑食里……</p>
幸存者们寻觅着所剩无几的疫苗、药物和补给，汇聚在一处，迷失了道路，找不到方向。</p>
绝望的流浪在地狱中。</p>
“少尉，具体的情况，我以知晓。”</p>
槐诗说，“请在原地稍等片刻，会有足够的补给送往你们的方向，包括药物、武器和消耗品，足够你们坚持下去。我们会帮你们通知中枢的救援队，最晚明天，就会有救援队伍赶来。</p>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需要的么？”</p>
寂静，突如其来。</p>
并没有兴奋的欢呼和呐喊声响起。</p>
因为在废墟里，几乎所有人都抬起了头，渴求的看向了屏幕的方向，那些麻木疲惫的眼瞳中好像也亮起了些许的神采。</p>
亦或者……希望！</p>
可那样的希望，却并非是对生的憧憬，而是某种，这些日子里槐诗已经见过太多的渴求。</p>
“请让我们加入作战，长官！”</p>
少尉的声音难以克制的颤抖，恳请。</p>
“……”</p>
槐诗沉默。</p>
“我们这里所有人服役时间都在七年以上，参与过很多重大行动，绝对不会拖后腿。还有……还有两架泰坦，只要稍微维护一下，就立刻能够投入作战。”</p>
少尉激动的补充，语无伦次：“我们还找到了很多食物和弹药，还有四个……”</p>
“少尉——”</p>
槐诗叹息，打断了他的话：“这里是最前线，朝不保夕，哪怕是现在，中转站依旧处于围攻之中，自身难保。</p>
你们既然能够从灾害中幸存，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等待救援队，回归中枢，重组建制，不要辜负我们所争取的时间，而不是跑到最前线来送死！”</p>
他已经看够了太多的牺牲了。</p>
即便牺牲如何的必要。</p>
每一具在维生舱里冰冻的尸体，都是对这一份荣誉背后的疤痕，还有更多尸骨无存的逝者，只有残缺的灵魂化为铁片，在归墟中沉睡。</p>
哪怕再怎么洋溢着欢乐的气氛，也不过是苦中作乐，振奋精神。</p>
面对雷霆之海的攻势，槐诗能做的，只有龟缩。</p>
甚至，他已经开始祈祷。</p>
祈祷明天不要发生什么变数，祈祷现境能够早日进行反攻。这样煎熬的消耗，能够早日结束。</p>
他不需要更多的牺牲者了。</p>
槐诗叹息，“回中枢去吧，各位，我们会为你们争取足够的时间。”</p>
沉默里，只有杂乱的电流声不断的响起。</p>
那些充满期冀的眼瞳渐渐暗淡，垂落。</p>
只有在屏幕最前方，少尉的表情抽搐了一下，看着身旁的人，惨淡一笑。</p>
“中枢……恐怕已经不需要我们了。”</p>
他摘下了破破烂烂的帽子，展示着上面被烧黑了的徽章，第一军团的铁片。</p>
“我们所在的队伍，除了我们之外，几乎都已经全军覆没，队友也全部都……任务全部失败，被打成这个样子，恐怕就连番号也要被取消了。”</p>
少尉说：“我们都被深度感染了，长官，就算回去，也只有退役一条路可走。”</p>
不惜牺牲也要完成的任务、情同手足的战友、引以为傲的番号，还有，过去所积累的荣耀……</p>
一夜之间，尽数葬送在了浊流之中。</p>
只留下如今的幸存者们，像是夹起尾巴的狗一样，仓皇逃亡。</p>
少尉看着眼前的屏幕，看着屏幕里的那个男人，卑微恳请：“长官，我们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又何妨一死呢？”</p>
槐诗没有回答。</p>
看向他的手里。</p>
铸铁军团中，第一军团的徽记。</p>
所有下属军团中，最为庞大的军团，最为重要的军团，同时，也是最廉价的军团……</p>
代号为【铁】。</p>
统辖局辖下规模最为庞大的机械化步兵部队。</p>
没有精英化的筛选和培育，也没有大量的物资和装备，只有粗暴的手术和改造，除了各种必要配备之外，每个人只有一具最基础型号的动力装甲，以发挥工具的作用……</p>
便于更替，便于补充，同时，也便于消耗。</p>
这便是铸铁军团的本质所在。</p>
可哪怕到现在，这一份本质，依旧未曾歪曲，即便已经饱受折磨。</p>
直到看到那样的神情，槐诗才明白，他们来到了前线，并非迷失方向。</p>
他们汇聚在一起，也并非是保暖求存。</p>
只是只不过是恰巧在同一条路上，结伴同行。</p>
为了同一个目标。</p>
“哪怕我们之中，只有一个能够活着抵达最前线都没有关系。”</p>
少尉沙哑的恳请：“我们还可以作战，长官，求你了，求求你……请给我们一个机会……”</p>
他们亡命挣扎，忍着深度的侵蚀，不惜代价的求存，一路走来，却并非是为了求生。</p>
而是为了去证明，同伴的死不是没有价值！</p>
至少还有人代替他们，带着他们的徽记，踏上前线。</p>
去奋战至死。</p>
而不是毫无作用的被埋葬在黑暗里，徒留苦痛和耻辱。</p>
短暂的寂静里，只有黑暗里的风声呼啸。</p>
“……”</p>
槐诗自嘲一叹，“我明白了。”</p>
“耐心等待吧，少尉。”</p>
在电台彻底报废之前，他说：“我保证，你们会得偿所愿。”</p>
通讯中止。</p>
只剩下静谧的舰桥，槐诗凝视着雷达之上远方的那一道微弱的光点，还有那些涌动的敌对目标，危险反应，和警报标识。</p>
再没有说话。</p>
一片寂静，只有雷蒙德挠着头，看着周围。</p>
原缘依旧低头，处理着事物，对发生的一切毫无反应。林中小屋两只眼睛看着天花板，好像细数污渍。</p>
朱利安的面色涨红，好几次，欲言又止，可是却克制着，没有说话。</p>
妈的，关键的时候，一个靠得住的家伙都没有。</p>
只有可怜的工具人不得不顾全大局，鼓起勇气站出来，充当一下反对派。</p>
“这时候的救援行动，不是理智的行为……这种废话，不用我再说了吧？”雷蒙德说：“那么大一个目标，对方不可能看不到的。”</p>
“莪知道。”</p>
槐诗点头，“我在考虑。”</p>
如今的中转站，不过是个勉力支撑的铁壳子而已，依靠着槐诗，防御的密不透风，可那又能如何？</p>
在雷霆之海的军团前面，两个统治者的眼皮子底下，并没有那种游刃有余的空余。</p>
甚至可以说，一旦离开北极星中转站，就会有无穷风险。</p>
而且……幸存者的位置，距离北极星中转站并不近，但也并不算远到天边。雷霆之海放出的祸眼在黑暗中不知道扎根了多少个，如果观测到的话，也并不意外。</p>
况且，面对一个久攻不下的目标，即便是再怎么愚蠢的敌人，都会想想其他的办法。</p>
就比方说……</p>
让敌人，主动的露出破绽。</p>
槐诗了然的低语：“说不定，这就是对面的阴谋。想要让我出动，调虎离山。”</p>
雷蒙德点头：“你能想明白最好。”</p>
“袖手旁观也没有人能说什么，给点物资让他们自生自灭的话，就已经仁至义尽了。”槐诗说：“况且只有几百个人，没必要冒险。”</p>
“恩，对啊。”</p>
卡车司机犹豫了一下，咬牙点头。</p>
只是，为啥忽然俩人角色好像反过来了？</p>
“况且，残兵败将，没有任何的价值，无非都是在自寻死路而已。”槐诗补充道：“死在哪里不是死呢？没必要在意。”</p>
“……”雷蒙德吭哧了很久，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没错。”</p>
“所以，我们没必要去管。”</p>
槐诗点头，得出结论：“死了就死了吧。”</p>
“……”</p>
雷蒙德沉默着，再没说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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